■创伤
文/邹贵宝(四川)
(一)
庚子年末,抗疫烽燧的浓烟从郫都升起。作为近邻温江区,空气也骤然紧张了起来。
没人跳广场舞了,出门散步的人也少了,各小区门卫又恢复了体温测试并要求进入小区必须戴上口罩,街面上本已逐渐恢复的热闹一夜之间突然就冷清了下来;各店铺内,商家们一个二个露出渴望买主上门的眼神,又开始四处张望着;尤其是那街边的小贩们,对每一个来往的行人,总是不放过,远远的那眼睛就直勾勾地盯着你,放出攫取的光。我怯怯地遇到这样的眼神,于是拉了拉后背衣领,怕与他们擦肩而过,耸肩耷拉着脑袋,逃也似地快步回到了家里。
因神经脆弱,早已是惊弓之鸟的妻子,见我开门进屋,立马上来监督我换鞋、洗手、换衣换裤,手机也要求交给她用消*药水消*。我告诉她:我就出门散了一小时的步,没接触任何人,用得着通换通消*吗?她不理会,否则我不能坐下来,不能沾染家里任何凳子沙发类的东西。我理解她的谨小慎微之天性,新冠肺炎又增加了她的洁癖,她承受着我难以估量的精神压力。没法,由着她罢。然后接下来,便听她神叨叨地报上她不知从何而来统计出的本土新冠肺炎新增病例数字。——她俨然快成这方面的专家了。
“不就十多例嘛,值得如此大惊小怪?”尽管知道她心理的毛病,但我还是有些不耐烦了,所以如此回复了她一句。
没想到,她见我如此反应,反而更神经兮兮地赘释道:“你晓不晓得,我们的新闻数字,难以准确的……”她终于讳莫如深,一句话半途没说完就卡住了。
“这就是你病症真正的根源——病*未染上,神经快分裂了!”
我终于明白她为什么从我一进屋就要求我那一系列的换洗消*过程了。在她看来,家以外,门槛为界就是疫区。我从外而入,就是从疫区而来似的。我的个老婆呀,我相信,新冠肺炎不到你身上,可谁又能做你的心理疏导?她实际并不相信她所统计出的数字,还以为是年初武汉呢。原来,一个*府的公信度是多么的重要。如果失缺了这一点,其后遗症竟然让这小小的病*,真的就要成了魔虐了。
“这是庚子年末,不是庚子年初。这里是郫都,不是那武汉初期不知情。可以说,经那武汉一疫,撤了一些狗官,现而今谁还敢瞒报?”
我想宽慰她,说实在的,说出的话,自己心中也没有多大的底。
好在妻听我吼了这几句话,不再多言,坐在沙发上玩她的手机去了。
两只猫从屋顶花园跑了下来。我是它们的依靠,也是它们的最爱。见我一回到家,“喵喵”的吟诗一般围着我转个不停,叫着缠绵在我脚旁。
可是妻自新冠肺炎以来,就嫌猫脏,似乎像防病*一样,轰我们出了客厅。唉,没办法,我带头,大家只好上到了屋顶花园去。
然而没过多久,妻又在屋里呼喊着我:“快递到了!”
原来,她网购了一袋十公斤大米发送到了一个邻居小区,需要出我们小区通过天桥过一个十字路口前往取货。
我埋怨道:“家里有米,为啥又买米?”她却斩钉截铁地高声吼道:“这二年生(这年头),多存两袋米在家,没坏处,只有好处。”
这次我理穷,没话说了。当然,我是我们家唯一一个全劳力。没说的,这就去领货呗,可是刚一出家门,她又叫住我让等一下,她换了衣服陪我一同前往,我也想借此回屋屙泡尿再去,可是一想,她在呢,我已出了这门槛,此刻再进屋必又有那许多换洗手续,真麻烦,便打住了。“暂时憋着吧,等米扛回来再一起解决。”我这样想着,打了一个懒主意,就呆在屋门外,安心地等她换了装,约莫几分钟后才见她出来说道:“走吧,我们就当一起散步。”
在这特殊时期有这心情,于她也实属难得。我当然应鼓励她出去走走,即使她又重新从柜里拿出了一个新口罩要我换掉旧的,我都依了她。
就这样,我们来到那小区门口,可她又指着前方大约一华里远的一个菜市场,改变主意说:“走,我们顺便去买点菜,然后再回来取米。”当然,既已出了门,顺便买点菜,这无疑是好建议。于是我们又来到市场,她去买菜,我便四处找厕所。终于在一个潮湿昏暗的旮旯处,还未见到厕所的门在哪个方向,便嗅到了一股子冲天而来的、只有无人管理的肮脏厕所才有的臭气味。这立刻就打消了我继续前往寻找的念头。究竟尿不尿这泡尿?正犹豫不决,听见妻在远远地喊我,知道她买菜毕。于是我决定还是暂时再憋一下,等回到家里再减压解决自己的问题。
按平时,我虽年过花甲,扛一袋十公斤的米走这么一段路,上我六楼步梯是无大碍的。可是今天,却因憋着一泡尿,又增加了过街和上下天桥这么一大段路程,这十公斤大米还真觉得特别的重。我不得不一会儿顶在头上,一会儿扛在肩上,一会儿抱在胸前,恁是把我压得大汗淋漓。走进了家门,把米袋一甩,不顾一切直往卫生间冲去。
“嘘嘘嘘”——那感觉才叫松了一口劲噢!
然而,几小时后,我准备就寝前的洗漱沐浴时,才惊恐地发现我因这泡尿所带来的严重后果。
(二)
因为室内外的温差,使玻璃窗外结满了晶莹的水珠。朦胧的月色,洒在花园中那株已含苞待放的腊梅树上,尤其显得幽光暗淡。特别是洒在本该枯落、却又没有凋零而长满斑斑点点的枯*枝叶上,就更衬托出异样的冷清,给这寒冬的夜凭添了一种莫名的忧郁。
远处万家灯窗中,也在这神秘的月色下笼罩了一层淡淡的薄雾。今夜似乎是入冬以来最为寒冷的夜晚。我把两只猫唤回它们的窝中,然后又给它们增添了一件我们不需要的旧衣服为其御寒保暧。
将这一切收拾停当,我回到屋内更衣沐浴。卫生间昏暗的灯光中,我居然明明白白吃惊地发现:我的尿液是一股股殷红的鲜血,与这充满白色蒸雾的浴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啊,我尿血了!”
妻子听到我惊呼,冲进了卫生间,见证了这一切,地上还带着凝固的血丝。
而我自身此时倒没有一点疼痛的感觉,这是否更增添了一种可怕的不祥?
妻子完全傻了眼。此刻我们心照不宣,医院的事——她有心理创伤,我出现了身体创伤。医院就诊,让她作陪,进医院她那心里,是无法承受穿白大挂戴防护罩医生护士接近自己的,甚至会引起她认为周围皆是病菌的环境猜想。她那架在鼻梁上的近视眼镜,对待这一切,医院,就像是两个几百倍放大的显微镜一样,不知道会看到多么可怕的细菌。所以就她现在这心理承受力,无疑是要杀了她。如果我单独去,外面夜深风寒,倘若一进去就要求住院检查,我又咋办?想到这里,好在眼下尚未有疼痛的感觉,于是决定卧床观察一下看情况,再做下一步打算。
此刻的我,也只有这样了。我躺在床上,没过多久,又想尿了。结果仍是尿的血。到了半夜,开始全身寒冷,冷得直哆嗦。我知道,这是在发烧了。我只有一个想法:“无论如何,要坚持到明天。”
(三)
从来不起夜的我,这一夜却起来了两次。实际都是尿的血,不过看上去,没有第一次尿血厉害,好像一次比一次减轻了。到早晨发了一身汗,我认为是退烧了。然而一测体温仍是三十七点五度。但起床后,早晨的第一泡尿,似乎没见了血的踪迹,医院,靠静养自愈的希望。我断定是因憋那泡尿、又负重而行、登梯下梯中或许致使膀胱或尿道内部某处创伤受损造成的尿血,而我认为尿液本身是可以愈合创伤的。
在这特殊时期,无论是心理还是生理我都需要自我救赎。我现在首先需要自愈的勇气和决心。我不能像妻子那样,新冠来袭,精神高度紧张,自身崩溃。
于是我坚持下了床,缓缓顺梯上到花园中。
冬天里的太阳白蒙蒙的,恍恍惚惚我差点把它当成朦朦胧胧的月亮。这样的太阳在给人以温暖希望的同时,却游移在那薄纱雾幔飘浮不定的纷扰中,又不禁给你一种隐隐而起的忧绪,感觉到这太阳的热能原来亦是如此寒碜。
我打了一个冷颤,虽然身上已穿了很厚的衣服,但仍觉得浑身颤抖——这是体内在发烧的症状。靠意志没办法战胜它,于是,只好回到房间。
妻一直在网上按我的病状搜索咨询。这时她告诉我,医院无论现场还是网上,都非常好挂号,就连医院、医院各科都少有前往就诊的人了。个中原因就是在这特殊时期,那些地方一是新冠高风险区,二是凡对体温发烧者,统统归发烧门诊必须做全面体检。鉴于这种情况,妻医院就诊,但我坚持认为,体温下不来,莫明其妙按新冠做全部检查,白花钱不说,岂不是自找苦吃?弄不好,整成个新冠肺炎疑似病例被隔离起来,那就更惨了。
于是,我又只好回到床上,心想再扛一晚上看情况再决定。
然而,未料到的却是,从这一天晚上开始,体内有了明显变化。体温烧到了三十八度,出现了尿急尿频的症状,有了疼痛感,并且每次尿完都以滴血而结束。
我在忧虑中感到惶惶不可终日了,开始有些后悔了……不该因清晨稍安而寄予过大的希望,得到这晚来收获懊丧,医院去,把自己的安危和健康交与医生。
(四)
然而,到了第二天,又抱着一种侥幸想法。因为我们谁都不愿意、医院的心理迫使我们做出:哪怕有一线熬得下去的希望,医院。最后决定先由妻到药铺将我的情况告诉药铺医生,购泌尿系消炎类药进行自治,看结果再说。结果配了两盒药:氧氟沙星和泌淋清胶囊回来。午饭后,我服下这两种药。
只是服药时,泌淋清一天三次一次三粒,而氧氟沙星按说明书一天一粒,我却随着那泌淋清一样,一次误服了三粒。回过头来一看说明书,着实惊吓不小。原来我竟一口气服下了三天才允许服完的药。我超量又超量了。
而此药说明书第六条明确写道:“其它严重并且可能致命的反应:使用氟喹诺酮类药品,已有出现其他严重并且可能致命的事件报告。……这些事件可能是重度的,通常发生在多剂量给药后……”
“完了完了,这下完了!”妻尖叫了起来,倒像是我服下了*鸩。
再往下看,这过量的后果如是记道——
“[药物过量]本品使用过量时,可出现以下症状:恶心、呕吐、胃痛胃灼热、腹泻、口渴、口腔炎、蹒跚、头晕、头痛、全身倦怠、麻木感、发冷、发热、锥体外系症状、兴奋、幻觉、抽搐、谵狂、小脑共济失调、颅内压升高、代谢性酸中*、血糖增高……溶血性贫血视力障碍、色觉异常及复视……
急救措施及解*药:①洗胃;②吸附剂:活性炭……③泻药:硫酸镁……④输液……⑤强制利尿……⑥对症疗法:抽搐时应反复投以安定静脉注射液;⑦重症可以考虑进行血液透析。”
“咋办,咋办……”妻惊慌失措地涨红了脸,一边吼着一边对我上下打量着,扶了扶她那鼻梁上的眼镜,似乎在观察我有没有就此死掉的迹象。
我却微笑着,毫不介意地回答道:“如果就这样死去了的话,那真是太便宜了——没有一点痛苦!”
毕竟我服下那三颗药后,并无说明书中那些吓人的反应。并且一小时后,我明显感觉到体内创伤有了好转,测体温降到了三十七点二度。我喜出望外:此药对症,康复有了转机。
妻又来到药铺,将我过量服用氧氟沙星和病症好转的情况作了咨询。为避免不测,医生让我停服了这两种药,然后补开了一盒清淋颗粒,三天后我病痊愈。
此刻的我,站在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屋顶花园中,惬意地看着两只猫相互追赶、躲藏在已枯败的菊花丛中顽皮地嬉戏着。我在想:我的创伤好了,妻呢?我靠近那叶已凋落、却再次开放的桂花树(这是一种四季桂花,一年多次开花),饱饱地吸吮了这园中的清馨,又嗅了嗅那桂蕊,“嗯,虽是冬天,这花仍如八月之桂馨!”然后,再向远处眺望,仿佛聆听到了这座城市二零二一年的钟声已经敲响,感觉这座城市仍是那么的美丽。
(图片:网络)
邹贵宝网名:云舞沫飞。曾从事自动化专业工作。技术员、车间主任。现为成都金牛区作协会员、省散文学会会员、省杂文学会会员,公众平台《西部故人来》特邀评论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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